*没有“游戏”的平行世界
毫无疑问,佐野豪第一次见到久住让是在电梯里。
那是一个普通的早晨,空气闷热而潮湿,东京的雨季令人忧郁,不过那天佐野的心情意外不错,他轻声哼着歌,身体随着节拍小幅度地摆动,在电梯前等待。
“五楼到了。”
电梯门随着机械女声缓缓打开,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名戴着口罩与墨镜的高个男子。
尽管对方全副武装,尽管佐野不参加任何邻居间的社交活动,长年累月的点头之交还是将信息输入进了他的头脑里,凭发型和身材判断,他没有见过这个人。
可疑人士。就算是孤高的艺术家也明白这点。
但佐野表现得波澜不惊,只是用无辜且无害的神情与口罩男四目相对,没有人比他更擅长沉默。
“您好,我是刚搬来的,敝姓久住,请多指教。”
就在佐野单纯思考着是否上电梯时,对方开口了,声音模糊但言辞礼貌,他往边上让了让,一手按住电梯,一手摘下墨镜,露出半张平淡无奇的脸,这使他看起来一下子就像个感冒的普通上班族了。
“幸会,我叫佐野豪。”
佐野点了点头,走进电梯。
要说佐野对生活有什么简单而现实的心愿,那就是“不用与他人同乘电梯”。
佐野不善言辞,但并不意味着他是个迟钝的人,相反,正因为有时对他人的情绪过于敏感,他才愈发不知所措。
比如在电梯里,进行毫无必要的寒暄便已然是某种考验,更让佐野胃疼的是有些人找不到话题、潜意识里又认为与邻居相对无言是不礼貌的,于是尴尬感水汽般从对方身上升腾,飘至佐野头顶凝结成云,最终将他浇得湿透。
唯独久住例外。
乘电梯时,久住总是站在操控面板前,而佐野习惯站电梯角落,每当他有意或无意地看向久住的半张侧脸,都会发现对方微微勾着嘴角,视线在电梯面板上来回扫动,仿佛在看精心打扮后的恋人,那莫名其妙洋溢着的幸福感简直要化作彩虹架在久住肩头了。
至于佐野,久住完全当他不存在。
佐野对此十分满意。
不过,佐野偶尔也会疑惑:久住到底住几楼?
按照电梯运行的逻辑,如果有两层楼的住户同时按了下行,电梯应该升至高楼层,再向下去接低楼层的住户,这样看来,电梯在顶楼打开时,久住却在里面就有点古怪了。
佐野疑惑,但佐野不问。
终于有一天,佐野回公寓,看到久住正在翻弄信箱。换做平时,他会本着“不打招呼即赚到”的心态,在对方注意到自己之前就走开,可那一刻的好奇心占了上风,他停下脚步,眯着眼去看久住信箱上的数字。
101室。
佐野轻轻地“啊”了一声,与此同时久住回过头。
“佐野先生……晚上好。”
“晚上好。”
他们简短地彼此问候,久住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慌乱,而佐野移开了目光。
快步走到电梯前,佐野连按几下上行键,内心为刚才的场景呻吟不已。久住住几楼的问题解开了,久住住一楼为什么要乘电梯的问题出现了,然而佐野的本意并不是要多管闲事,万一久住因此不再当他是透明人,导致今后一起乘电梯的气氛都与别人一样尴尬的话……
“一楼到了。”
佐野焦虑地走进电梯,越过缓缓变窄的门缝,他看见久住匆匆走过,视线却若有若无地朝电梯瞥了一眼,
神使鬼差地,佐野按向开门键。
“久住先生,电梯,要乘吗?”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除去打招呼外的第一次,久住在电梯里对他说话了。
久住局促地拨了拨头发,眼角却带着笑意,当然,这比起他被佐野叫住时那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已经收敛了许多。
“佐野先生一定很奇怪吧?我家住一楼,怎么还天天搭乘电梯。”
佐野点点头。
“说起来其实很简单,我……喜欢电梯。”
佐野恍然大悟。
不,他当然不会问“电梯有什么可喜欢的”。
作为一个兴趣小众的人,佐野充分懂得尊重他人的兴趣。
人类的悲观并不相通,有人喜欢养鳄鱼,有人喜欢乘电梯,这一点都不奇怪。
以往,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尴尬,每当久住想要乘电梯上行,他都会刻意错开他人(例如装模作样地翻一会儿信箱),等一班空电梯。
这话是某次佐野在一楼等电梯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久住以一副“遇见你真好”的表情对他说的。
对面这突如其来的信任,佐野不自在地缩了缩肩膀,内心不禁思考他此前心血来潮地邀请久住乘电梯是否是个糟糕的决定。
好在久住进了电梯即进了自己的世界,佐野得以感受宁静。一来二去也就习惯了久住蹭电梯到五楼,又一个人回去或是——谁知道呢——继续上上下下。
直到那一天。
“你弄脏了安吉丽娜。”
一小片阴影笼罩了佐野,久住的视线居高临下地刺向他,冰冷而仇恨。
血水自佐野的指尖滴落,他下意识地举起手臂护住头部,生怕久住一脚踹过来,尽管他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